三月三日,天气初暖,阳光微醺,照例是上巳节了。
城中的男女老幼,照例要踏青去。他们排了队,穿了新制的春衣,脸上浮着一种节日的喜气,向河边进发。这队伍蜿蜒如长蛇,在灰白的马路上蠕动,远望去,竟像一条彩色的河流。
我亦随了这河流漂去。河边早已挤满了人,有卖糖葫芦的,有卖纸鸢的,还有卖些泥塑的小玩意儿的。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,与孩童的嬉笑混作一片。几个穿着汉服的少女在柳树下拍照,衣袂飘飘,却与周遭的塑料瓶、易拉罐不甚相称。她们时而蹙眉,时而展颜,大约是在计较照片里的自己美不美罢。
水边有人在行祓禊之礼。这本是古礼,意在祛除不祥,如今却成了表演。那人身着宽袍大袖,动作夸张地蘸水拂身,围观者举起手机,闪光灯亮成一片。礼毕,表演者从袖中掏出二维码,请观众打赏。众人便一哄而散了。
远处几个老人坐在自带的小凳上,望着水面出神。他们或许记得从前的上巳节,那时没有这些花哨的玩意,人们只是简简单单地洗洗手脚,采一把兰草,祈求一年的平安康健。现在这些老规矩,怕是连他们的儿孙也不晓得了。
河的上游漂来几个塑料瓶,在水面上一荡一荡的,像几只不情愿的船。岸边有个小男孩正努力地将一只纸船放入水中,他母亲在旁边看着手机,头也不抬地说:“别玩了,水脏。”孩子固执地放开了手,纸船顷刻便被浊浪吞没了。
归途中,见一株桃树伶仃地立在路旁,花开得正好。树下堆着几个外卖餐盒,油渍渗入泥土,与落花混在一处。几个年轻人正在树前自拍,他们摆出各种姿势,却始终背对着那树桃花。
暮色渐浓,踏青的人群开始回流。他们带着疲惫的笑容,手里提着大包小包——有给孩子买的玩具,有给老人带的点心,还有传统手工艺品。这些物事将在不久的将来,被遗忘在某个角落,积满灰尘。
上巳节,这个曾经被遗忘又被人记起的节日,就这样年复一年地过,人也年复一年地老。只有溪水永远年轻,永远清澈,永远记着每一个三月初三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