细雨织就的帘幕里,我跪在青石阶前擦拭碑文。湿漉漉的布巾掠过祖父名字的刻痕,苔藓在石缝里洇出墨绿的泪痕。记得那年他握着我的手教写毛笔字,枯枝般的手指带着松烟墨香,如今石碑沁出的凉意却渗进掌心。
山风掠过墓园松林,檐角铜铃忽然叮当。这声音让我的手指僵在半空,恍惚听见老宅廊下,祖母踮脚摇铃唤我吃饭的余响。她总说铜铃能传到十里八乡,却不知三十年后的清明,这声响会穿透阴阳,在子孙的耳蜗里撞出回声。
纸钱燃起的青烟被雨丝绞碎,我折断坟前柳枝时,断口处渗出清亮的汁液。如同小时候摘桑葚划破手指,祖父用柳叶给我止血,树汁混着血珠凝成琥珀。此刻柳枝在我掌心蜿蜒,新折的茬口还带着体温,仿佛某种未干涸的牵挂。
下山时遇见卖花的老妪,竹篮里躺着几束白菊。她布满沟壑的手让我想起祖母捏年糕的模样,糯米粉簌簌落进木甑,蒸汽模糊了她鬓边的银丝。买下的花束沾着雨水,倒像极了那年她病榻前,我藏在背后不敢送出的打蔫野菊。
老宅墙根的梨树又开花了。三十年前祖父栽下它时说:"等小子成家时,这树就能结甜梨了。"如今满枝素缟似的白花簌簌飘落,有几瓣粘在未烧尽的纸灰上,被雨水浸透成半透明的蝶翅。风起时,带着檀香味的灰烬扑在衣襟,竟比新裁的春衫更有温度。
山道转角处回望,墓碑已隐在雨雾中。伞骨间漏下的水珠滑进后颈,分明是记忆中祖母用艾草煮的浴汤,温热地漫过童年每个清明。
湿云和泪坠,微雨趁悲鸣。
冢前燃未尽,陌上唱还生。
一别阴阳界,再无风雨声。
最是春深伤心处,梨花纷落似清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