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打记事起,我们家就有一台缝纫机,它应该是母亲结婚时唯一的陪嫁。具体什么牌子我已记不清了,只记得它的构造挺复杂的,基本上由“脑袋”、机座、传动和脚踏板构成。神奇的是它的脑袋是可以收放的,用的时候架起来,用毕放回中间的那个屉子里去,盖上盖板就变成了一个平整的桌面。它的机体、脑袋大都是黑漆包裹起来的,只有桌面是亮黄色、滑溜溜的。印象较深刻的便是黑色的缝纫机脑袋上刻了一幅土黄色的画,是一只胖乎乎的老虎,正伸直了身子,两条后腿勾住一块大石头认真扑抓花丛中的一只蝴蝶......
这台缝纫机也算是童年时期不可磨灭的一缕记忆了。小时候我们一家大小5口人的衣服、我们姐弟3人上学背的为人称赞的彩色书包,都来自于母亲游刃于缝纫机上的一双巧手。夜幕降临,忙碌了一天的母亲安顿好我们上炕睡觉,便开始纳鞋底或踩着缝纫机为我们做衣裳,又或者帮邻居奶奶或者伯伯缝补衣裳,吱吱呀呀的声音在夜晚的窑洞里显得特别刺耳,那时候没有电视、手机,一开始我们姐弟几个压根睡不着,就瞪着眼睛观察缝纫机的传送带,听着吱吱呀呀的声音,深知母亲的辛劳和不易,懂事的我们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。听着想着,这有节奏的吱吱呀呀竟成了我们的催眠曲,不知几时便都睡着了......
大约6岁那一年的冬天,母亲特地买了时兴的一种布料,回来为我和姐姐赶制了两条裤子,我记得很清楚,是那种蓝灰色的、很轻便柔软的料子,夏天穿起来肯定特别舒服的那种。那时候条件艰苦,大多数时候我都是穿姐姐剩下的裤子,只有过年时才能有机会穿上新衣裳。我们的长裤子基本上也不分冬夏那么清楚,只要能穿得上,冬天套着大棉裤穿也觉得很开心。有一天母亲去小河洗衣服了,走之前叮嘱我们记得给蜂窝煤炉子换煤球,免得炉子灭了。姐姐和弟弟贪玩,只有我牢牢地记着母亲的叮咛。可我一直是个笨小孩,虽然勤快,但做事总是笨手笨脚的。我积极地跑去给炉子换蜂窝煤,夹起上面的两块煤球顺手就放在脚边,因为那两块煤球是摞起来的,再加之裤子的布料很轻软,煤球直接将我的左腿裤边从小腿烙到了脚腕处,棉裤里的棉花也被烧着了一点儿,焦灼的味道让沉浸于干活的我一下子晃过神来......天哪,我顿时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,这是母亲新做的裤子呀,才穿了两天,这下我可怎么交差呀?姐姐弟弟“寻味儿”赶来,“火上浇油”:“妈给你新做的裤子,你给烧了个大洞,看你咋办呀”“等着,妈回来肯定是一顿饱打”,我又怕又急,从小母亲对我们就非常严厉,加之家里条件不好,一条新裤子让我给毁了,这是多么恐怖又不幸的事呀,想到这些我只能哇哇哇地哭。母亲回来后我就一直躲在门口场畔的高墙底下不敢回家。直到姐姐弟弟向母亲“告状”说明情况后,母亲赶紧来拉着我回家,那天她也并没有责打我,只问我的腿有没有受伤。母亲的温柔让我缓和了很多,可自责和内疚依然让我内心不安,那天只吃了小半碗饭,情绪低落......不知何时在母亲吱吱呀呀踩着缝纫机的声音中睡着了,早上醒来枕头边放着叠好的裤子,惊奇地打开一看,烧坏的地方已经被一模一样的布料“修”好了,几乎看不出补痕,我乐呵呵地跑去问母亲:“妈,你从哪儿找的一模一样的布呀”?母亲只是笑了笑便又去忙活了。现在想想童年时的自己真是幼稚可笑。
光阴荏苒,我们长大了,而承载我们童年记忆的缝纫机却已经“老”了,基本上从高中时起我们就已经不再穿做的衣服了。母亲是个热心肠,依然会帮村里的老人、眼睛看不见的伯伯他们缝制衣裳,在他们眼里母亲依然无所不能,缝纫机依然是个宝......后来,我们姐弟各自成家,母亲也随同弟弟弟妹来县城里带小侄子,缝纫机就更用不着了。去年回家过年大扫除的时候,弟弟嫌缝纫机碍事占地方,没人要又用不着,提议干脆扔了算了。母亲不忍心把它丢掉,坚持让留下,并细细地将缝纫机安置好。母亲可能同我一样,关于这台“老将”的记忆之门汹涌泛滥而开,却又无奈悄悄关上......在朦胧中,我似乎又听到缝纫机“吱吱呀呀”的声响,还在窑洞里不断回响。毕竟这台老式的缝纫机也算是承载了我们一家人的回忆,承载了母亲这代人的青春啊!
时代快速变迁,社会飞速发展,现在我们的服饰琳琅满目,压根就不需要修补,还没穿几次就觉得样式旧了或者不喜欢了。母亲常感叹说:“我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多好啊,你们这一代人多幸福啊,赶上了好时候呀”!静静躺在角落里的缝纫机呀,感谢你,也曾为我们这个小家庭缝制出了一片绚丽的天空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