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年前的夏季,女儿考上了外地的大学,全家人是又喜又忧。喜的是女儿考上了自己心仪的大学,忧的是女儿从没有出过远门。于是各种能想到的生活必需品,断断续续的采购了一个暑假,全部准备停当,大包小包足足摆了一床。
突然母亲打电话来说,她为女儿准备了几双鞋垫,让我们去取。女儿有点不情愿去,说有卖的现成的,又便宜又好看,买一双不就行了,何必大老远的去取。在我的再三劝说下,女儿同意和我一起回趟娘家。
母亲的针线活做得特别好,在村子里是小有名气的。鞋子做得合脚舒适,每一双鞋里都有一双漂亮的鞋垫。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看母亲纳鞋垫,后来有了缝纫机,母亲做鞋垫的速度更快了。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,第一次看母亲在缝纫机上踏鞋垫的情景。那时母亲也就三十出头,瘦瘦高高的身材,端坐在缝纫机前,两根又粗又黑的辫子垂在胸前。搭在缝纫机面板上的两支手,手指纤细,就像根根葱白一样。随着缝纫机发出的悦耳的踏踏声,只见蓝色的鞋垫在她手指轻轻拨弄下,在缝纫机的针头下转来转去,不一会儿就变成了“水型花纹”“长城型的花纹”,甚至五角星,菱形等几何图形。针脚细密,图形方方正正,就像用尺子打过线一般。我心里很是佩服母亲的一双巧手。
后来,随着家里人口的增多,经济越来越困难。母亲总是在下雨天,地里的农活做不成的时候,把缝纫机抬到大房底下的亮光处,踏踏鞋垫。这时母亲做的鞋垫,颜色和图案越来越丰富美观。我也养成了穿鞋必须铺鞋垫的习惯。在我的影响下,女儿有时也会铺上母亲做的鞋垫。只是最近几年,母亲年纪大了,做鞋垫的速度慢了下来,我也就节省着铺了。尽管母亲一再说:“没有鞋垫了,就言传,趁我现在还能动弹,给咱奏(做)的攒下。”我还是不忍心让母亲再劳累,一再强调说:“还有,还有,还没有铺完哩。”要不是今天母亲打电话和为女儿准备东西,我可能不会回去取。
母亲一直使用的是旧式的脚踏缝纫机,老远就能听见缝纫机踏板发出的瓮里瓮气的声音。今天走到家门口,里面居然静悄悄的。大门敞开着,我看见缝纫机背对大门放着,母亲佝偻着背,身子几乎趴在了缝纫机上,歪着脑袋,一动不动。在女儿好奇的问话声“外婆,你在干啥哩”中,母亲慢慢抬起头,摆正脑袋,转过身子。我看见她灰白的头发一侧紧贴在头上,一侧凌乱地飞舞着,嘴唇上粘着几根白色的线头。头微微地低一低,从眼镜上方翻起眼睛,看着我们:“你们来了,快坐。”说着要站起来,她的腰闪了一下,又塌坐了下去,我赶紧去扶她。母亲感叹道:“老了,不中用了,连个针都款(穿)不少上喽。”我心里不由得一怔。
女儿帮母亲款(穿)上针,母亲坚持要把手头的活赶完。我和女儿只好站在一旁观看。母亲用双脚慢慢踩着踏板,缝纫机发出了沙哑的声音,她的双手按着鞋垫,手指蜷缩着,手背上的皮肤皱皱巴巴的,中间两根青筋暴起来很高,青筋周围斑斑点点。母亲几次试图快速地转动鞋垫,让针头到达预想位置,都没有成功。我赶紧帮她拉鞋垫,她拨开我的手,表示不用我帮忙。临走时,母亲捧出厚厚一沓鞋垫,让我和女儿在里面挑选自己喜欢的带上。这些都是母亲最近做的。我接过来仔细观赏,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。只见鞋垫上白色的线有点发灰,针脚歪歪扭扭的,有的甚至是重复重叠,几何图形只能大体判断出模样。母亲在一旁指给我看:“你看这个五角星,它的红尖尖是不是有点偏了?”我赶紧擦了擦眼角,笑着说:“正着哩,正着哩,这鞋垫做得真漂亮,和原来一样好。”母亲呵呵地笑着,手在衣襟上搓着。
我胡乱地选了几双鞋垫,逃也似的离开了家,不敢再回头看送到很远的母亲。我的泪再也止不住了,肆意地流了下来。一个声音在心底冒出:以后要常回家看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