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生在窑洞,长在窑洞。窑洞里,留下了我童年的记忆。
从我记事起,家里只有一眼窑洞。窑洞很深,窑口的窗子下是炕,炕的尽头是锅灶,锅灶与炕之间,被一尺高的土台台相隔。母亲每天做饭,锅灶里的温度就会延伸到炕里,炕一年四季也都是暖烘烘的。这种锅灶和炕设置法,家乡人给取了一个通俗的称呼,叫做锅连炕。离锅灶一米多远,是一个大水缸,水缸的旁边,靠墙放着做饭的案几,上面整体地放着碗瓢盆和油盐酱醋,下面放着柴禾。紧挨着案几的,是一张条桌,条桌下面是一个柜子,里面放着家人的衣物。上面是放面的瓦瓮。紧挨着条桌的,是一堵两米高的土墙,墙后面,就是养牛的地方。可以说,这眼窑洞,既是家里的卧室,又是厨房,还是饲养室。
面对这样的生活环境,父亲一直想着改变。他曾给村大队提交了在塬上盖房的申请书,作为村大队支书的三伯父,领着村上的大小干部,来家里看了之后,将申请书又退还给了父亲,说现在还没有人在塬上盖房,咱也不能破例。临走时,他指着窑洞西边的土崖,“这里还可以打一眼窑洞……”父亲听了三伯父的话,就狠下心来,硬是利用在给村里孩子教书的闲余,和母亲一起,在原来窑洞旁边的山崖上,挖了一眼窑洞,将饲养室,从原来的窑洞搬了出去。
厨房的搬离,是我在上小学时。当时父母买来了木料、砖瓦,请来了工匠,在院子东边的空地上,盖起了两间厦房,将厨房挪了进去。从此,我家的厨房、卧室、饲养室各自发挥着各自的职能。当然,厨房和饲养室,也都建了火炕。免得家里来了客人,又要借宿,或者挤在一个炕上的尴尬。
窑洞宽敞了,可院子里的排水一直是个问题。每次下雨,全家人都心惊胆战,就怕雨下个不停,院子里的水倒灌进窑洞里来。记得一个阴雨天,我一觉醒来,发现窑洞里、院子里全是水,我的鞋子,就像小船一样,在水中荡漾。我趴在窗口,向外望去,父母都担着水桶,摇摇晃晃,深一脚、浅一脚地将那雨水,一担一担得往外边挑。
这次雨后,父亲又一次下定了决心,在院子的低洼处,挖了一个很深的渗坑,彻底解决了窑洞院子的排水问题。这渗坑的妙处,不仅仅可以收集窑洞前院子里的雨水,更为重要的是,父亲原来每天早晚都要到沟里的山泉边,挑两次水,供家里的人畜饮用。如今,只挑一次就足够了。牲畜的用水,直接用渗坑的雨水。甚至,母亲洗衣服,浇院子墙边的菜苗苗,都用的是雨水。
院子排水问题解决了,还有走路的纠结。我家的窑洞,和大伯家的窑洞,同处一个院落,仅一墙之隔。墙上挖了一个门洞,从门洞出去,经过大伯家院子里的胡同,才能到达外面,十分的不便。后来,父亲就请来了人,在我家院子里开了一个直达外面。这胡同,呈现出斜坡状,一直从院子延伸到地面上。
记得胡同挖成时,我们小孩子,激动得在胡同里跑来跑去。可好景不长,这胡同就被住在我家下边山崖旁的村人,扛着䦆头将胡同挖坏了。他挖的理由是,我家的胡同,开在了他家窑洞上面,对他家的窑洞不好。他不仅挖坏了胡同,还赶到学校,跟父亲干了一架。胡同被挖坏了,父母就清理了胡同里的土块,胡同还是胡同,只是没有了遮盖,走在胡同里,仰头能看见天。这样的胡同,不能遮风挡雨,尤其下雨天,走起路来十分地滑,稍有不慎,就会被摔倒。为了安全起见,父亲就请人在胡同靠墙的一边斜坡上,用砖砌了台阶,总算解决了阴雨天走路难的问题。
为解决窑洞的住、排水、行的问题,父母付出了很多的心血和汗水。可惜的是,当一切不成问题的时候,父母突然发现,村子里许多家庭,都废弃了窑洞,搬到了塬上的房子里住,窑洞成了我家最大的问题。于是,父母也不甘落后,他们也有了一个新目标,那就是在塬上盖新房子。经过多年的勤俭持家,在我上中学那年,我家终于在塬上有了属于自己的新房子,也彻底离开了居住多年的窑洞。
那时,人虽然撤离了窑洞,但窑洞里还放着柴禾,还有木头及其它杂物。母亲又把窑洞前的院子,开辟成了小小的菜园。经常隔三差五地还要到窑洞去,不是取柴禾,就是给院子的菜浇水施肥。人跟窑洞的感情,依然十分亲近。
直到九十年代,村子里开始平整土地,随着推土机、挖掘机的轰鸣,一排排的窑洞,倒在了尘埃之中。放眼望去,哪里还有窑洞的影子,到处都是梯田。就这样,窑洞消失在了历史的云烟中。
如今,我每次回家,都会来到埋在梯田地下的窑洞前,来回地徘徊,想象着曾经居住窑洞的岁月。有时,窑洞的影子,也会在我的梦中出现,我仍然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,在窑洞的里里外外跑来跑去。